少女輕輕一笑,像是輕蔑,又像是不可思議,什麼都沒說,重紫色的車簾又合上了。
這就是他們的初遇。成了宋然一生忘不了的夢。
江燃往后一靠,這一瞬間他又重回了那個冷淡懶散的青年。
「我有些不理解的地方。」江燃出聲,「即使凰羽在他最危難的時候伸出手,給了幾兩碎銀,宋然也許會感激,會以性命相報,但絕不會奮不顧身地愛上她。」
我看向他,他和我目光相碰了一秒,江燃身子往前傾,不動聲色:「除非她給予的是一個大雨之中的擁抱,一個能夠抵御一切寒冷的溫熱擁抱。」
江燃十分篤定,好像在一瞬間他就是宋然,他就是如此確信。
我怔神,回憶有點漫出來,我整理住,也開了口:「但這絕無可能。凰羽這時的人設是一個貴族少女,有對平民的憐憫,但是絕對不會輕易擁抱一個滿身泥濘、不知生死的陌生少年。」
江燃的眼神漆黑,有星星點點的東西在眼底沉轉,像是星空倒入。
溫決卻突然開了口:「但是如果是婢女的話,就沒有關系吧。如果是凰羽的婢女代替她給予了這個擁抱,也可以說得通。」
「但是婢女為什麼要給一個瀕死的乞兒擁抱呢?」
江燃往后一靠,扯了扯嘴角,神色不明:「誰知道呢。也許是憐憫。」
我怔怔地看著他,我突然記起那年江家落難,高高在上的少年一下子落進了土里,他在一夕之間失去父母血親,桔梗花被丟在風里,我慢慢地靠近他,輕輕地抱住了那個失意痛苦的他。
他會覺得這是憐憫嗎?
我從沒得到過答案。但是這一段劇情還是小改了一下,江燃飾演的宋然在這場大雨初見里,多了一個錯位的擁抱。
圍讀會結束之后,我回了酒店,路過消防通道時,卻被一把握住手腕拽進了黑暗,門扉半掩,漏進來一點光,我簡直要叫出來,手心隱隱出汗。我被反摁在墻上,江燃生得高,顯得這里空間十分逼仄,我感覺呼吸里都是他如雪般的味道。
我抬起眼,十分不可思議地低罵:「你干什麼?」
他微俯身,桃花眼里露出一點笑:「你說我在人前要裝和你不認識,只能在這兒和你說了,不是嗎?」
我不自在地往后靠,仰起頭讓自己顯得有底氣些,卻無意間額頭擦過他的下頜,溫熱的觸感一碰即離。
靜了一瞬。
我問:「什麼事?」
有人從樓道里走過,好像是他的助理在找他,喃喃著:「燃哥剛剛還在呢,突然不見了。」
我再回過頭,正迎上他黑色的眼眸,零星的笑意都被收攏起,消防通道門扉半漏進來的光隱隱落在了他臉上,這張被封為娛樂圈天花板的臉這樣看越發深邃迷人。
他舔了舔唇,一手撐在墻上,低頭到與我眉平的位置。
他抿了好幾次唇還沒說出話來,我倒真要覺得他是和我一樣緊張了。
不管多大的場合,多大的舞臺,江燃從來不會怯場,然而在此無聲尺寸之境,在這小小的沒有觀眾的安全通道里,他一句話想了許多遍才肯說出來。
他輕聲問:「誰會愿意給一個墜入深淵的人一個擁抱?」
我看著他垂下的桃花眼,一時分不清他問的是劇中的宋然,還是現實中的江燃。
江燃十八歲那年,迎接他的不是太子爺風光無比的生日宴,先是溫決不聲不響出了國,他抱著用來表白的花毫無用處了,后是江家破產,江父在獄中畏罪自殺、江母受不了打擊發病去世,他在一夕之間,從鮮花捧譽的少爺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。
我那時找遍了海市,在一個舊巷子里找到了他,他靠在破舊的水泥墻上,夕陽往下面掉,剛摘的花就那樣滾在土里。我明明找到他了,卻不敢接近,我不是溫決,我對他來說大概只是知道姓名的程度,誰愿意自己的脆弱落魄場景暴露在不相干人的眼里。
我那時怎麼想的呢,我只是很難過地看著他,想著,他也許、大概需要一個擁抱。
我什麼都沒有,可我有一個擁抱。
我慢慢地走過去,他靠在墻上,狹長的眼睛很兇狠地斜過來,卻明明帶了紅。他看見是我,怔住,很無聲地又垂眼看向地上的花,我心里一疼。我以為他會叫我滾,可他只是咬著牙,下頜線硬得像線。
他側過臉去,用手掌捂住了眼睛,我看見指縫里有淚滲出,向來高傲的少年脆弱得像夕陽下的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