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此說來,朕反倒要謝謝你的好意?”
顧攸寧饒有興趣的道:“口頭感謝不需要,有謝禮麼?”
皇帝:“………澄澈去哪了?為什麼還不來打他。”
顧攸寧不愿意了:“皇兄你老想著我媳婦做什麼,你就說同意不同意吧。”
“朕不同意。”
顧攸寧立即轉向一旁的皇后:“皇嫂你不知道,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,我皇兄帶我去………。”
“咳咳咳………”皇帝咳的肺管子都快裂開了,硬生生打斷了他:“那什麼,朕想了想,覺得母后方才所言十分有道理,如今確然國泰民安,你在朝堂上當擺設也多余,還總是無形中分散個別大臣的注意力,就準你從明日起不上朝罷。”
顧攸寧目的達到時總是最好說話,當下含笑補充完了方才對皇后的未盡之言:“我皇兄帶我去滑雪,措不及防摔了個大馬趴,哈哈哈哈哈,好笑吧?”
皇后靜靜的看著他。
顧攸寧:“………不好意思忘了你笑點高的看不到頂。”
臉皮厚到一定程度的人根本不知道尷尬為何物,顧攸寧道:“說起來我也十分想知道澈澈去哪了。”
太后道:“哀家方才看見她帶著孩子往水月軒那邊去了,你陪哀家也過去走走吧。”
顧攸寧起身扶起了太后,邊走邊道:“母后,兒臣想將您孫子在您這寄養兩天成麼?”
皇帝看顧攸寧背影都透著一股子懶散,轉過身來對皇后感慨道:“你說朕是不是大齊有史以來最仁慈的皇帝?”
皇后面容姣好,向來不茍言笑,是個標準的冰山美人。說來有些不可思議,她出身很低,身后并沒有龐大家族撐腰,卻是當年皇帝力排眾議要立的皇后。
至于為什麼,到如今仍是個謎。
她聽了皇帝的話,無甚表情的道:“是不是最仁慈臣妾說不好,但臣妾可以肯定, 皇上是大齊有史以來最不可能被兄弟篡位的皇帝。”
皇帝:“梓潼說的有道理。不過朕處處讓著攸寧并不是拿他沒有辦法,朕只是一想到如今的國泰民安是他拿命換來的,就總是不忍對他太苛刻。”
皇后略點了點頭,姿態優雅的抬起茶杯抿了口茶,眸中寒光一閃,意味深長的對皇帝道:“方才北淵王說您在雪地里摔大馬趴的故事十分有趣,不如咱們回寢宮您接著給臣妾講講,您爬起來以后又是邂逅了哪位佳麗?”
見她眉頭微皺,皇帝就知道此事今天絕對沒完,立刻拉起皇后的手,深情的道:“梓潼,朕覺得吧,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,你別………。”
皇后冷笑一聲,成功讓他把后面的話憋了回去。
然后冰山美人轉身即走,皇帝狗腿子似的跟上:“梓潼你不要生氣,咱們商榷商榷,給朕個解釋的機會行不行?好吧你不說話朕也知道你不給,那朕換個問題,榴蓮委實不大好跪,你要不要考慮換個水果?”
2
荼蘼凋謝的差不多,顧王爺讓人新種的菊花開的如火如荼時,被自己親爹一句話寄養出去的小世子從宮里回了家。
他本應該早就回來的,但是太后看王府就他一個孤零零的,不及宮里孩子多,就有意留他多玩幾日,且整日對著他念叨:“你父王母妃給你生個小妹妹就好了,你也不至于如此孤單。”
小世子經過太后洗腦,想要妹妹的愿望與日俱增。
但是他曉得自己不能就這麼與阿爹阿娘直說,因為按照這二老的脾氣,他開口要什麼,他們指定不會給。
小世子只有幾個月大的時候,顧攸寧和澄澈曾經就對兒子的教育問題展開過嚴肅的討論。
顧攸寧堅持男孩子不能富養,從小就要學會自立自強吃苦耐勞,這樣長大才不會娘。
澄澈簡直不敢相信這從頭發絲兒到腳趾甲蓋兒都透露著“嬌貴”二字的人怎麼能說出孩子不能富養這麼不要臉的話來,畢竟此人是富養中典范的典范。
顧攸寧:“但是我不娘,謝謝。”
澄澈:“………無法反駁。”
她堅持孩子要散養,不能即求即予,想要什麼須得通過自己的努力。
兩人爭論了半天沒個結果,正好年輕的管家進來送東西,大概齊聽了那麼一耳朵。
他有些靦腆的道:“王爺和王妃,你們說的難道不是一個意思麼。”
顧攸寧:“………。”
澄澈:“………。”
就這樣,王爺和王妃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意外的殊途同歸了,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——孩子,成長不易,你靠自己吧。
討論出了結果,顧攸寧立刻又閑了,目光慢悠悠的掃過管家的臉,發現這個小伙子臉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了起來,十分有趣,便愈發新奇的盯著他看。
管家上任不久,顧王爺但凡在家,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甚至從內院到大門的這段距離,他也曾突發奇想的要擴建一下,最好可以讓轎子直接穿過,藉此實現讓自己的腿徹底變成擺設的偉大抱負,被澄澈死活給攔住了。
因此管家能跟王爺見面的機會不多,更別說這麼被他盯著看了,不消一時半刻,他臉皮就紅的快要滴血一樣。
偏偏顧攸寧這貨還煽風點火,笑容親切的道:“小伙子,你莫不是喜歡我?”
這老實孩子還點點頭:“小人確實傾、傾慕王爺,王爺是咱們大齊的英雄,小人是聽著王爺您的英勇事跡長大的。”
出乎意料的,顧王爺竟有點失落:“難道你不喜歡本王的容顏麼?”
“不不不。”管家慌忙擺手“王爺的臉小人也喜歡,王爺您長的特別好看。”說完覺得好像哪里不對,連忙亡羊補牢:“小人不是那個意思,小人對王爺的喜歡,就是那種純粹的喜歡………”好像越描越黑了怎麼辦,這個可憐的小伙子快要崩潰了。
澄澈看著管家倉惶而逃的背影,內心也是很悲涼:“日防夜防家賊都要防,防完了女的還要防男的,娘的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。”
顧攸寧搞完了這波事情,成功的收獲粉絲一枚并吃醋王妃一個,心滿意足的滾去睡覺了。
3
小世子從皇宮回來,過了半個月都沒能想出讓爹媽答應給自己生個妹妹的方法來,不免有些憂愁。
最先發現他有些不對的是顧攸寧,他對澄澈道:“顧小墨最近莫名有些沉穩。”
澄澈不以為然:“他身為一個官二代和星二代,承受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榮耀,沉穩些沒壞處。”
漸漸澄澈也發現顧墨有些不對了,這孩子吃飯也不香了,睡覺也不鬧著要和爹搶娘了。
臨睡前例行給爹娘道個安,看看精成了狐貍的阿爹,再看看這些年爆脾氣見長的阿娘,以自己五歲的頭腦,覺得讓他倆給自己生妹妹這件事實在是任重而道遠。
他喪著一張小臉,忽然鄭重的握住了顧攸寧的手:“阿爹,孩兒去了,您也老大不小了,閑著的時候別老睡覺,偶爾也出去松散松散筋骨,不然哀………孩兒看著心疼。”
這老氣橫秋的語氣,幸虧知道他是要去睡覺的。
顧攸寧:“………啊。”
轉而他又握住了澄澈的手:“阿娘,您多抽空陪陪阿爹罷,不是說不讓您去白伯伯家找白嬸嬸打麻將,只是你輸了能不能不耍賴,這樣兒子以后再欺負白家哥哥,會覺得不好意思。”
“您沒事的時候可以跟阿爹下下棋,不過贏了不能往死里奚落阿爹,畢竟阿爹身為一位臭棋簍子,他也是有自己的尊嚴的。至于孩兒您就不用操心了,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,沒什麼事孩兒就走了。”
言罷,重重的嘆了口氣。
澄澈:“啊………兒子你走錯了,門在左邊,就是你寫字的那個手。”
顧攸寧:“兒子別聽你阿娘的,她自小就分不清左右,寫字的那是右手。”
顧墨從門外消失,澄澈先回過神來:“孔雀怎麼辦,事情好像真的有點嚴重。”
顧攸寧點點頭:“他方才教訓本王的語氣,讓本王恍恍惚惚的想起了母后………不對,本王剛才是被自己的兒子教訓了嗎?”
澄澈:“哎哎哎,顧攸寧你上哪去,能不能先披件衣裳?”
顧攸寧:“本王要去教訓回來。”
澄澈:“………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較勁您也是十分成熟了,行了別在門口叉腰了。真讓你去你又舍不得,夜里風大,你明早起來舊傷復發可別跟我嚷痛。”
顧攸寧聞言,乖乖回了被窩認慫。
澄澈替他掩了掩被角,擔憂的道:“這孩子不會真有什麼事吧?怎麼一下子變這麼滄桑?唉現在這孩子真難養活,小墨也不知是隨了誰,你五歲的時候什麼樣兒?”
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,從四歲上他就開始夜夜與噩夢為伴,童年能好到哪里去。
顧攸寧滿不在乎的回憶道:“你也曉得那七年間我一度忘了許多事,雖然后來恢復的差不多,但久遠一些的,除非印象深刻,其他的還是有些模糊,五歲的孩子本來就記事不多,我唯一的能想起來的似乎是一個百花宴,母后請了好多貴婦來賞花,其中一位誥命夫人還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女兒。”
澄澈:“那孩子長的可愛麼?”
“丑。”
“………當我沒問。”
“當時她睡著了,姆媽將她抱進暖閣放在了搖籃里。我進去瞧了她一會兒,她睡覺很不老實,手腳老是動來動去。”說到這里,顧攸寧在枕上偏頭過來瞧著她,笑眼彎彎:“算來那丑姑娘跟你歲數差不多,如今也該為人妻為人母了,不曉得她夫君睡覺警不警醒,會不會在半夜爬起來給她蓋被子。”
澄澈難得露出了羞赧之色,將自己往他懷了埋了埋,岔開話題道:“后來呢?”
“唔,我讓人取來筆墨,在她臉上畫了個王八。”
“………。”
“本來想在她腳上也畫一副大作,奈何她腳太小,又總動來動去,不好把握。不過那姑娘腳心里有顆葉子形狀的胎記,還挺有趣。”
澄澈一下子坐起來:“哪只腳?”
“正常人的左,你的右……嘶………樂澄澈你做什麼咬我?”
“大爺的顧孔雀,你作弄的那孩子就是我!你王妃本妃!”
“真的?從前我怎麼沒發現,我看看你的腳。”
片刻后,顧王爺在被子里笑岔了氣:“本王果然是英明神武,那麼點大就知道誰是自己人,早早做上標記。
”
澄澈:“………。”
顧攸寧:“澈澈,你不覺得有些緣分本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麼?”
澄澈:“不覺得,你就笑吧,等你笑夠了我要打你。”
“………要不然我們還是談談兒子的問題。”顧王爺極其順手的拿兒子當起了擋箭牌。
澄澈道:“好,不過談完了以后我還是要打你。”
顧攸寧:“澈澈你這樣不好,報復手段太單一。”
“那不然你讓我在你臉上也畫只王八。”
“好。”
澄澈看著那張顛倒眾生的臉,仿佛歲月都不忍傷,這把刀殺了多少別的豬,回過頭來顧王爺還依然站在顏值巔峰上藐視眾生,一點也沒有四十歲大叔該有的蹉跎,娘的也是太不公平,這貨不會真的如他自己所說,長生不老吧?
澄澈無奈的道:“算了,那樣我良心會痛。”
4
次日用過了早膳,顧王爺破天荒的主動提出要帶顧小墨出去逛逛。
這就是夫妻倆商量半宿商量出來的對策,認為顧墨可能是在太后那里熱鬧習慣了,乍一回來有些不適應,遂決定領著他出去散散心。
不過這可真是破天荒。
滿屋子仆從只要長耳朵的都難以抑制的露出了一點驚慌,只聽嘁哩喀喳一陣響,是方才收拾餐桌的丫鬟沒控制好手抖的頻率,將杯碟碗筷撂了一地。
顧王爺:“澈澈,是本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麼?”
澄澈淡定的道:“沒有,這都是正常反應。”
“那你怎地這般冷靜?”
“我不幸跟北淵王青梅竹馬著長大,大風大浪見慣了,不至于在這麼條小陰溝里翻船。”
“怎麼了怎麼了!”管家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“地震了嗎?地龍翻身了嗎?”
“放心,天沒塌。”顧攸寧無可奈何的道:“是本王要出門。”
管家心里的石頭落了地“哦。王爺是乘車還是坐轎?讓轎夫們把轎子抬進后院還是直接抬到臥房門口?”
“不用,本王同世子出去散散步,用走的。”
“什麼?!”斯文的管家頭一回發出調子這麼高的驚訝,嚇得剛收完殘渣的丫鬟手一抖,杯碟碗筷又碎了一回。
顧攸寧心累的道:“雖然這是明擺著的事實,但是本王覺得還是有必要重申一下,你們王爺我,是有腿的。都該干什麼干什麼去吧,那孩子,對別懷疑就是說你,碎的這麼稀就別用手撿了,出去找個簸箕掃把收一下,你那手是怎麼回事,傻孩子割破了吧,行了先別收拾了,先去找吳嬤嬤上點藥。”
顧王爺那廂指揮完家仆,回過頭來看見澄澈正囑咐顧小墨。
“你好好看著路邊的車和行人,別讓你阿爹磕了碰了。”
“買東西要付錢的時候盯緊你阿爹,不許他裝大爺付完錢不等找零就走。”
“如果被人圍觀不許把你阿爹一個人丟下,實在脫不了身就大喊三聲我阿娘是樂澄澈,約莫能嚇退十之七八的人。”
“不要往有鏡子、水坑等可以照人的地方走,你阿爹容易走不動,畢竟你也知道,給他只鏡子他能玩上一天。”
被委以護爹重任的小世子責任心油然而生,握著拳頭道:“阿娘,你放心,我定會好好看著阿爹,絕不讓他勾搭外面的小姐姐!”
“這阿娘倒是不怎麼擔心,你看好外面的小姐姐,別讓她們勾搭你阿爹就成。”頓了頓,澄澈補充:“小哥哥也要一并看好。
”
顧攸寧聽不下去了:“夫人,有什麼要囑咐為夫的麼?”
澄澈:“照顧好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…你是不是對本王與顧小墨的父子關系有什麼顛倒性的誤解?”
“沒有。”澄澈將父子倆推出門:“去換衣裳,路上當心,等你們回家。”
回頭看見傻成一根棒槌的年輕管家,嘆了口氣,柔聲道:“說出來你可能不信,他以前雖則養尊處優,說成嬌生慣養都不為過,但從來不愛乘車坐轎子,如果可以,他每天清晨都會出去騎一會兒馬。”
管家一愣,王妃剛才說的是………如果可以。
“他曾經無影無蹤消失了七年,我怎麼找都找不到,活不見人死不見尸,突然有一日他自己回來了,這幾年除非他自己透漏只言片語,否則我從來不問他七年間去了哪里,經歷過什麼,你可知我為何從來不問?”
為何不問?是怕答案比他死了還要讓她難以承受,還是知道他定然不肯說真話?
不肯被說出來的實話往往就是最殘忍的真相。
澄澈道:“相信你也察覺到了,他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。”
管家垂首道:“小人知道該怎麼做了,王妃放心,從即刻起,連府中的一草一木都只能是為了使王爺開心而生。”
澄澈鄭重的道:“謝謝你,你自去忙吧。”
管家點點頭,往前走了兩步,忽然回過頭來,道:“王妃。”
“還有別的事?”
年輕人猶豫了一陣:“小人以前一直認為,您是咱們大齊最幸福的女人。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我錯了,您受的苦其實比誰都多。”
澄澈笑了笑,她原本并不美麗,這一笑之下竟也讓人挪不開眼。
管家一時有些癡了,聽她溫柔的道:“那你又錯了,王爺受的苦可比我多的多。我確然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,因為我是顧攸寧的女人。”
“這些話以前的我是不屑的說的,誰誰誰的女人,聽起來不僅傻而且掉價,八女人說的像是男人的附屬品似的,如今我巴不得世人都知道我樂澄澈是顧攸寧的女人,因為我不是他的附屬品,我是他活下去的動力,借口,勇氣,我是他的全部。”
“我幸福,是因為這世上肯如此待我的,有且只有這麼一個顧攸寧。”
年輕人聽著,突然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不懼萬物的勇氣,忽然之間他懂了。
卿為軟肋,亦為鎧甲。得你枯骨可生花,失你萬物可殺伐。
5
大街上顧王爺悠哉悠哉的領著兒子閑逛,走到哪里都是吸睛一片。
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驚喜的尖叫。
顧王爺正準備給兒子親身示范一番什麼叫寵辱不驚。
他將將擺好姿勢,姑娘們就尖叫著沖了過來。
“啊啊啊啊,這是誰家小孩?好可愛好可愛。”
“你是吃可愛長大的吧?”
“噢萌爆了老阿姨的少女心。”
“三千年最萌正太有木有?”
“從來不追星的我沒想到栽在了一個小孩兒手上。”
“果然還是這孩子的顏更對我胃口,我就說傳說中的王爺長相過于精致,美得不真實。”
“這就叫長江后浪推前浪,前浪死在沙灘上。正太姐姐們看好你。”
被晾在一邊的前浪:“………。”
顧墨在眾人包圍下給自己劃出一塊安全地帶,給他阿爹表現了一下什麼叫寵辱不驚:“這位姐姐,請不要捏臉,而且你一直捏我右臉,讓我的左臉怎麼想?扯衣服也不可以。
”
“我未及弱冠,不適合回答這麼露骨的問題,謝謝關心。”
“送禮物可以,但是我拿不了那麼多,如果實在想送,可以送到北淵王府門房。不不不,我不是北淵王親戚家的小孩,我就是北淵王的小孩本孩。我娘是樂澄澈。”
“什麼,你是小世子?!”
“樂澄澈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也能生出這麼可愛的兒子?”
“什麼殺人女魔頭?”
“欸,你不知道嗎,也對哦,那是十二三年前的舊事了,那時候咱們才多大,我聽我娘說,當日北淵王妃手持利刃連殺百人,眼睛都不眨一下,地上淌的血洗了好久才洗干凈呢,雖然殺的都是該死的俘虜啦,但人家還是覺得好怕怕。”
“這假的吧?一個女人怎麼敢殺這麼多人啊?”
“不一定是空穴來風哦。聽說這位王妃的父親就是上了戰場就發瘋的將軍,強悍的很,這多少跟家教有關吧?”
“那北淵王為什麼要娶這麼陰毒的女人啊?”
“誰知道啊,我也沒見過北淵王,不過我娘未出閣之前瘋狂迷戀他,據說他們大婚當日還轟動了整個京都呢,結果后來有人看到王妃,非常失望,長的特別難看脾氣還差,根本配不上北淵王。”
“啊,突然好像看看北淵王長什麼樣子啊,長輩們一提起他就崇拜的不行。”
“他不是已經回來了嗎,只是從來不露面而已。”
“唉,說不定是被樂澄澈那個變態狂囚禁起來了呢,嚶嚶嚶,王爺好可憐。我要去救他!”
顧墨有點怕,這些姐姐們在聽自己喊出阿娘的名字的時候很快就變了臉,說了一大堆他聽不懂的話,但他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好話。
他沒經過這種被當眾議論指責的狀況,因此努力抻著腦袋,對著遠遠站在人群之外的顧攸寧弱弱的喊了一聲:“父王………。”
嘰嘰喳喳的聲音隨著這一聲輕喚驀然安靜下來。
女孩子們不約而同的回過頭去。
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,長輩們提起這個人的名字時那滿眼的亢奮,激動,狂熱在你見到他的那一刻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釋。
可是再遲鈍的人都看的出來,他在發怒。
雖然已經在極力克制了,但那冷漠的眼神里淬著毒,恨不能化成利劍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千刀萬剮。
她們想起來剛才七嘴八舌說過的話,不由冷汗涔涔,膽小的已經哭了出來。
然而他只是牽住了小世子,語氣淡漠的道:“王妃在本王眼中,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。你們說本王什麼,本王都可以不介意,但是誰若敢詆毀王妃一句,不好意思,本王誅他九族。”
顧攸寧走后許久,少女們仍呆在原地瑟瑟發抖。
遠處一個目睹了一切的老者由衷的對這些孩子嘆息了一聲:“你們吶………。”
終究是太年輕,年輕好不好?好也不好。有犯錯的機會,也有大把時間可以去彌補。
得失都太容易,便會變的很輕浮。
輕浮到不懂得人心的可貴,不懂得真情的難尋,更不懂得這世間的般配不般配,從來不是由旁人說了算的。
6
“阿爹,你生氣了麼?”
“沒有。”
“阿爹,你生氣了麼?”
“沒有。”
“阿爹………。”
“你可以先不說話麼?”
小世子賴在原地死活不肯往前走了,大眼睛里含著兩包淚,長睫一眨,“刷”的就落了下來。
“阿爹騙人,你明明生氣了的,是不是小墨做錯了什麼,讓那些姐姐也生氣了,她們才要說阿娘的壞話。”
這孩子一向懂事,極少有哭的時候,此時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,不一會兒小臉都花了。
顧攸寧掏出手帕替他擦臉,蹲下來與他平視,柔聲道:“這不是你的錯,是阿爹不好,阿爹回來的太晚了,對不起你阿娘。”
“她們說阿娘是………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,這是真的麼?”
“是真的。”顧攸寧道“阿爹也殺過人,在戰場上。那時候還沒有你,阿爹也是熱血小年輕,仗一旦打起來場面是很混亂的,真正的你死我活,殺紅了眼的時候理智什麼的根本就是狗屎,能看清眼前有幾條人影就不錯了,所以誤傷友軍的情況常有。”
“阿爹誤傷過別人,很難過。也被別人誤傷過。”顧攸寧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”從這里到這里,很長的一道疤,若是那家伙的刀再準確一些,你阿爹估計現在就只能當獨臂大俠了。”
“當時還不敢告訴你阿娘,給你阿娘寫信的時候怕她擔心,假裝說自己手上蹭破了點皮,后來這傷疤終是瞞不下去被你阿娘看見了,她追著我打了半天才消氣。”
“孩兒也想看看。”
“好吧,不過只能給你看一點點。”
顧攸寧將衣襟稍微拉開一些,猙獰的疤痕自鎖骨開始,下至半個胸膛,上至肩膀,往背后蜿蜒了下去。
顧墨看的小臉皺成一團::“阿爹,你還疼不疼啊?”
顧攸寧樂了:“傻孩子,早就不疼了。”
過路的行人有些好奇,想看看是哪個不靠譜的爹當街給孩子灌輸這麼血淋淋的事實,講故事不以“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”為結尾的父親都不是什麼好父親,等他們認出是顧王爺,便都咂了咂嘴,裝作聽不見的樣子走開了。
小世子忿忿的道:“那阿爹和阿娘殺的那些人,肯定都是壞人!”
顧攸寧:“不是,他們跟我們一樣,都只是普通人而已,可能也有在等他們回家的妻兒老小。不過他們于我們而言,是敵人。每個手上都沾染過我大齊子民的鮮血,他們死的不無辜也不冤枉。”
“孩子你記著,這世間事并不是非黑即白,不是對了就肯定是錯了,每個人因為立場不同,利益不同,做出的選擇也不盡相同。你命不好,投生成本王的兒子,注定要比別的孩子背負的多一些,因此作出的每一個抉擇都必須慎重,一旦作出了決定,就不許后悔,后果結果都要學會自己承擔。懂麼?”
在顧小墨有限的認知里,這個爹一直都跟懶和沒個正形掛鉤,頭一回這麼嚴肅,令他不覺也跟著端正了態度:“阿爹,倘若兒子將來碰上了難以抉擇的事,又該怎麼辦才好?”
豈料顧王爺帥不過三秒:“這我怎麼知道?不要這麼為難一個才活到四十歲的老年人好嗎?”
顧墨:“………行吧,孩兒自己思考,阿爹你還生氣嗎?”
顧攸寧道:“有點,今天的事切記不要告訴你阿娘。”
顧墨點點頭。
顧攸寧看著他東扭西扭的小腦袋,嘆了口氣:“臭小子你幾時才能長大啊?”
顧墨抬起頭來:“這是阿爹對孩兒望子成龍般的殷殷期盼嗎?”
“你快點長大成人,我才好早點把你嫁出去,不然老在家里妨礙我跟你阿娘雙宿雙棲。”
“………。”顧墨想要個妹妹的信念又堅定了幾分,決不能自己一個人被這麼嫌棄!
7
王爺帶孩子出門顯然沒什麼效果,而且顧小墨經他一通胡編亂扯,對人生的思考又上升了一個層次,更加顯得深沉。
澄澈認為這是王爺遛娃的方式不對,決定親自再帶兒子出去遛一回。
母子兩個上了街,不期然在書齋前遇到了白以書。
因為穿著常服,不便太過張揚,他只微微欠了欠身:“小世子,王妃。”
澄澈無語:“白大哥,你幾時能不這麼虛偽。”
拍了拍顧墨:“叫人。”
顧墨道:“白伯伯。”
白以書笑著摸了摸他的頭。
小世子從小被顧王爺爾提面命,曉得這位白伯伯是自己阿爹的頭號情敵。
他特別會審時度勢,把對爹媽的官方稱呼和日常叫法運用的賊溜,見這兩人聊個沒完,立刻四平八穩的道:“母妃,時候不早了,孩兒不想再逛了,父王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呢。”
“………。”
白以書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。
澄澈無可奈何的道:“白兄見諒,這熊孩子被他爹給教壞了。”
回家途中,王妃不得不給兒子講述了一段男女之間戀愛不成,也可以發展成純友誼的感人故事,并且告訴她男子漢要有容人之量,像某人那種心胸狹隘的不能學。
7
自家娃連續被親爹親媽遛了兩遭,也不見恢復往日的皮打狗鬧。
這一天,澄澈將顧墨叫過來:“兒啊,爹娘準備跟你走走心。你近來心情不好,可是碰見了什麼難題?跟阿娘說一說,阿娘與你一道分解分解。”
顧小墨扭捏的道:“阿娘,雖說孩兒想要什麼,得靠自己努力,但是孩兒思來想去,這件事,孩兒自己努力是不夠的,還需阿爹與阿娘配合才行。”
“何事竟如此嚴重?”
“那個………其實吧………孩兒呢………想讓二老再給我添個妹妹。”
顧攸寧:“………你就為了個這?”
澄澈:“………你就為了個這?”
小世子有些欣喜:“看阿爹阿娘的意思,你們是同意了?”
顧攸寧與澄澈異口同聲的道:“不同意。”
顧小墨很憂傷:“為什麼?”
顧攸寧:“太累。”
澄澈:“鬧心。”
“有你一個就夠了。”
“本王覺得,這一個都不該要。”
顧小墨:“………。”攤上這樣的爹娘,他還能怎麼辦。
然而兒子終究是娘在心頭肉,澄澈不忍小墨繼續消沉,這天夜里臨睡前跟顧攸寧商量:“兒子從小到大也沒跟咱們要過什麼,要不這回就隨了他的心,再給他生一個?”
顧攸寧立即警惕的將雙臂交叉擋在胸前,猶如被強搶的良家少婦:“休想!”
要是再有一個,他在澈澈心里還能有地位麼?
澄澈:“唉,關鍵時刻果然還是得靠我。”
這天夜里,路過王爺臥室巡夜的小廝突聽王爺一聲嚎:“救命啊,非禮啦。”
小廝連忙滅了燈籠拔腿跑了。
事實證明,只要肯努力,就沒有什麼事情是搞不砸的。
幾個月后,小世子得償所愿,成功地看見自己阿娘肚子上鼓起來一個小包。
于是每天來跟妹妹說話成了顧小墨的必修課。
開頭必得是這麼一句:“妹妹你好,我是你的哥哥顧墨。”
“咱們皇奶奶喊我小墨墨,阿爹喊我顧小墨,阿娘喊我兒砸。”
“這里傳授你一個獨家秘技,等你出來以后,要是聽見阿娘忽然叫你全名,這個時候別猶豫,趕緊跑,跑到阿爹后面躲著最安全,阿爹雖然平時不怎麼靠譜,但這種時候他一定會護著你的,別誤會,他并不是因為心疼你,他只是單純享受跟阿娘作對的快樂。”
“咱們家里很大,阿娘負責賺錢養家,阿爹負責貌美如花。
阿爹是咱們大齊瑰寶,國民之嬌寵,聽起來這個名頭不怎麼實用,實際上就是不怎麼實用。”
“所以你只要長相上隨阿爹就好,他其他的毛病你不要學,你學學阿娘………算了,哥哥會努力用功,給你做一個好榜樣噠!”
澄澈無語凝噎了半天,指著肚子對兒子道:“你怎麼知道這一個一定是妹妹?也有可能是弟弟。”
“不行不行,我不要弟弟只要妹妹。”顧墨堅定不移。
澄澈:“這可不是你能說了算的,得隨緣。”
小世子完全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操作,艱難的糾結了半天,最后破釜沉舟的道:“實在不行,弟弟我也能將就!”
一旁孔雀躺的顧王爺慢悠悠捻了一枚太后賞給澄澈的青梅進嘴,頭不抬眼不睜的道:“澈澈,渴。”
澄澈:“………。”這到底是誰懷孕!
她順手支使兒子:“去給你阿爹倒杯茶。”
有妹萬事足的顧小墨沒什麼意見,屁顛屁顛的就去了,還十分貼心的掀開碗蓋吹了吹:“阿爹小心燙哦。”
顧攸寧老懷欣慰的賞了他一個摸摸頭,然后扭過身來對澄澈道:“我記得你小時候十分向往江湖生活,一度夢想做個女俠。”
澄澈:“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麼。”
“不如等老二出生了,咱們就去闖蕩江湖吧。”
“冒昧的問一句,“咱們”是指誰?”
“你和我。”
“那到時候老二怎麼辦,小墨我倒是沒什麼可擔心。”
有了好幾個月小情緒的顧王爺理所應當的道:“丟給小墨養,誰讓他整日吵著要妹妹。”
忙來忙去的小世子腳下一個踉蹌,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爹。
不過幸好娘是個親娘,澄澈思忖一會兒,道:“不如咱們把老二帶著?”
顧王爺不甚情愿的從鼻腔里哼了一聲。
于是北淵王的小郡主還沒有出生,就被這不靠譜的爹娘拐上了一條不歸的邪路。
8
十八年后,新晉國民偶像顧墨小王爺正式封王建府。
據說小王爺文武雙全,君子端方。深受太子堂哥的倚重,上能站在朝堂面不改色氣不喘舌戰群臣,下能進廚房做一桌滿漢全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樣。
最主要的是還有一張顛倒眾生的臉,比他爹——當年的顧王爺還要過猶不及。
與此同時,遠遠的江湖之中,開始有了一個女魔頭的傳說。
據說女魔頭也是人間絕色,她脾氣古怪,輕功了得,自創辣手摧花劍法,引不少英雄競折腰,聽說某神秘教主也一直有意招攬她。
她常年行動飄忽不定,但每年一定會去一趟朝海派挑事,仿佛單方面和潮海派有仇,此行為十分令人費解。
九月初十,秋高氣爽。
這一日,小王爺謝絕了隨從,獨自騎馬出了門。
府中人早已習以為常,他們知道每年的今天,王爺一定會去一個地方。
郊外漸漸行人稀少,一騎絕塵,顧墨低調的踏進了皇陵。
守陵人恭敬地迎上來,默不作聲的遞上祭祀之物,換過他手里的韁繩,目送他輕車熟路的走了進去。
一座座碑石高大靜穆,這里埋葬著大齊皇室所有的列祖列宗,以及一位又一位故去的宗親。
他很快找到了那座熟悉的石碑,望著上面刻下的名字,仿佛那人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,盡管其實他已在這里安安靜靜的躺了八年。
時辰尚早,他是來的最早的一個,然而并不覺得無聊,反而每次到這里與“他”呆上一會兒,是他這一年里覺得最心安的時刻。
陵園里常年有人打掃得很干凈,他一撩衣擺往地上一坐,隨手折了幾片細長的葉子,在手里悠閑的擺弄起來。
遠遠的有很輕的腳步聲傳了過來,很快便到了眼前。
背后一雙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:“哥,你猜猜我是誰?”
他嘴角無聲地勾了勾,就沒見過這麼笨的丫頭。
顧墨扭回頭去打量她一眼,皺眉道:“顧瀟瀟,你怎麼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?”
顧瀟瀟渾不在意地抓了抓亂七八糟的頭發:“那什麼,我來的路上看見有人打架,一時興起便幫著打了一下。”
她扯著自己的半截衣袖“嘖”了一聲:“不知道這是被哪個孫子的暗器劃破的。”
顧墨道:“不要緊,哥給你補。”
“我不愛穿補的衣服。”
“那哥給你重新做一件。”
“我還想吃阿爹做的桂花糕。”
“我會做。”
“多加一份糖醋排骨成嗎?”
“好。”顧墨答著話,手里的葉子變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。
顧瀟瀟:“我才不要,我都多大了,開玩笑。我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魔頭欸。”她嘴上說著不要,身體卻很誠實,捧著草編蚱蜢,欣喜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哥,我深深懷疑除了生孩子,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會做的。”
這迅速啟發了顧墨,他凝眉細細思索了一陣:“唔,生孩子這種事情我沒研究過,等我………。”
“打住。”顧瀟瀟驚悚的看著他“求你給我們女孩子留條活路吧。”
“呀,忘了一件正事。”她一驚一乍的跳起來,張開雙臂大大的抱住了面前的石碑,將臉貼在碑面上:“阿爹,我來看你啦。
”
她站直身體,將手放在自己頭頂和墓碑之間來回比量:“阿爹,你瞧我是不是比去年又長高啦!”
回答她的只有默立的石碑。
但是顧瀟瀟天生不知道什麼叫氣餒,自顧自說了下去:“我這一年過的很好,阿娘過的也很好,她又在別院種了好多荼蘼樹,每天早睡早起,不罵人不暴走,立志要做一個慈祥的老太太。”
“阿爹你信嗎?反正我是不信的。”
“臭丫頭,都說了不要在你阿爹面前揭我的短,我不要面子的啊。”
顧瀟瀟眼睛一亮,猛地撲了過去:“阿娘!”
顧墨也跟著站了起來。
“兒子,你看看阿娘老了沒有?”
顧墨被問的猝不及防:“哪有,阿娘永遠不會老。”
澄澈已年過半百,眼角不可避免地添了些細紋,聽了兒子的話不由撇了撇嘴:“你這孩子,就會油嘴滑舌的騙阿娘,人豈有不老的。”
她緩緩將目光移向墓碑:“要不說還是你阿爹心眼多,將最好看的模樣永遠留給了我們,省得我們將來笑話他是糟老頭子。”
顧攸寧逝于顧瀟瀟十歲那年的一個清晨,走的很安詳。
他昏睡了多日,忽然睜開眼睛,自己從床頭坐起來,還吃了半碗飯。
蒼白的面色恢復了一些紅潤,皮膚油光水滑的,眉梢眼角還透著年輕時侯的些許得色,怎麼看都不像是五十歲的人。
別院的窗戶開著,花期已盡,飛謝的荼蘼像是下了一場細雪,些許飄間屋子,落的滿室馨香。
他瞇著眼睛瞧了一陣,忽然握住床畔妻子瘦弱許多的手:“澈澈,怨我麼?”
澄澈曉得他是回光返照,沖他笑著搖了搖頭。
顧攸寧道:“我這一生很知足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“我可能………等不到陪你看明年的荼蘼花開了。”
“不要緊,我替你看。”
“記得剪幾支開的格外好的放在屋子里,插的好看些………算了你這審美本王信不過,你還是囑咐別人做吧。”
“你是不是仗著我老了,揍不動你了,以前的老毛病就又犯了?!”
顧攸寧笑了:“是啊,承蒙夫人厚待,榮幸之至,感激不盡。”
“那下輩子還以身相許麼?下輩子你站著不要動,換我去尋你。”
“不,那樣會很辛苦,我舍不得你辛苦,還是我去尋你。”
“那你要記得早點來,別讓我走太久。”
“一言為定。”
他目光近乎貪婪的流連在她臉上,許久,累到眼睛睜不開,幾度闔上又努力睜大。
澄澈將手覆在他雙眼上,親了親他的唇角:“累了就睡吧,我在這里陪著你。”
“澈澈………如果我就此一睡不起………”
“放心,我不難過。”
他將她的手拉下一點,輕輕吻了吻她的掌心,安然地閉上了眼睛。
9
澄澈真的沒有難過,她神色平靜的為顧攸寧辦完了葬禮,不管大事小事都盡量親力親為,一步一步跟在他的棺槨之后看著他被埋進了皇陵。
她拍拍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顧墨:“最后一抔土應由長子來蓋,但是你讓給阿娘好不好?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。”
后來她回到王府的別院,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,年年顧攸寧祭日上帶著兒女來掃墓,一晃又是八年。
“其實他剛回來的時候我找太醫偷偷問過,太醫斷言你們阿爹活不過五年,他很爭氣,陪著我過了一個五年,又一個五年,第十個年頭我就覺得夠了,真的夠了。
”
“他太累了,每過一天都是強弩之末,不過白白煎熬罷了,可是他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來,就連我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。”
“我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,可以了,放他走吧,卻每一次又馬上反悔。我舍不得。我太自私了,或者是不甘心,我等了他七年,憑什麼這麼快就又要失去他,一生一世那麼長,他若是走了,我又該怎麼辦?”
“你們阿爹他懂我,掙扎著又陪了我一個五年。這五年是上蒼額外給我的恩賜,每一天我都會當成最后一天來過,終于有一天我放下了。”
“我與你們阿爹斗了一輩子嘴,最后還是倔強不過他,他非要看著我放下他,才肯離開。”
昔日的稚子如今早已可以獨擋一面,可是看著她拿出細軟的布巾一邊細細的擦拭一邊說出這樣的話,終于還是忍不住紅了眼。
澄澈轉身道:“小墨不要哭,你的眼睛最像他,所以你不要流淚,你應該學學你妹妹,看,多麼沒心沒肺。”
顧瀟瀟眼睛彎彎的道:“阿爹臨去前曾也叫我不要哭,他說瀟瀟你要笑,你笑起來最像你阿娘,阿爹在天上看見你笑,也會覺得歡喜。還有阿娘你也要多笑笑,阿爹在天上看著呢。”
她親昵的挽住澄澈:“阿娘我們接下來去哪?”
澄澈道:“去小王爺的新王府蹭飯可好?”
顧墨道:“孩兒親自下廚,瀟瀟想吃桂花糕和糖醋排骨,不知阿娘想吃什麼?”
“唔………蓮蓬豆腐?”
“好。”
顧瀟瀟立刻跟上:“小雞燉蘑菇!”
“花菇鴨掌?”
“四喜丸子!”
“繡球干貝?”
“爆炒鵝肝!”
“………。”
“對了阿娘,大哥眼睛像爹爹,那我是哪里像?………我如此耐看的五官需要考慮這麼久嗎阿娘?”
“你哪里都不像,你阿爹每隔半個月就想跟你斷絕一次父女關系。”
“為什麼哇我這麼可愛,啊我知道了,阿爹也忒小心眼,是他自己說女孩子要富養嘛,人家只不過拆了他幾個銅鏡摳幾顆寶石來鑲彈弓,他就一直記了辣麼久的仇”
“乖乖我必須跟你科普一下那個水晶鏡,那是西域月支國投你阿爹所好,召集幾十名能工巧匠,不知費了多少水晶寶石,打磨一年之久才得了這麼一件。”
“此鏡外表華麗倒在其次,看著是一面實際是九面,折疊可照臉,抻長可照全身,全部拉開是一個完美的圓,十分能滿足你阿爹三百六十度轉圈自戀的需求。”
“雖然你做了阿娘我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,令阿娘有那麼一丟丟的竊喜,但是閨女那畢竟是你阿爹的心愛之物,他生你氣也是應該的。”
“哼!”
“我說顧瀟瀟你走路就走路,老抬頭看天干什麼?”
“我要讓天上的阿爹充份感受到我對他的鄙視!”
“………。”
(完)
作者:摩羯大魚
標題:《王爺要休妻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