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睡得著,太黑了我才睡不著。”
“……閨秀,你是不是有病,誰家睡覺的時候頭頂上豎著三四個锃明瓦亮的燈?”
“我家。”
“王爺,講點道理,你以前有什麼毛病我管不著,但是現在這個房間不是你一個人的,是不是咱們能互相遷就一下?”
“所以,你要遷就本王啊。”
“生活經驗告訴我,某些人作妖多半是欠揍,打一頓就好了。”
“滅燈可以,不過你得睡到床上來,最好是我身邊。”
“……”
窸窸窣窣的聲音,顧攸寧吹了蠟燭,屋內頓時一暗,黑暗中他一改往日慢吞吞的形象,飛快地竄回了床上。
“你這又是什麼毛病,折騰了一天你不困麼?”
“我不困,你先睡吧。”
他對她的好,都是細如骨髓的好,向來甘之如飴,不必她知道。
等到她終于知道,那些綿密的好便如數反噬回來,化成冷硬的針,刺得她遍體生寒,痛不欲生。
并且連彌補的機會都沒能給她。
她終于開始跪在佛像前,只要他能回來,她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,要做什麼,發毒誓嗎,奉獻一部分血肉嗎還是別的什麼,什麼都行,只要讓他回來。
“太后,您幫幫我,或者罰我吧,怎麼辦,我不知道,我什麼都不知道。”
太后溫軟的手掌覆上她的頭頂,“孩子,你起來,不必這樣。”
“攸寧臨行前來跟哀家辭行,曾囑托哀家,他若是回不來,讓哀家好好照顧你,還讓哀家替他把這個交給你。”
樂澄澈怔怔地接過,是熟悉的字跡,又是一封休書。
他周全到這種地步。
她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。
荼蘼花下,她逼問他,“你幾時給我寫休書?”
他當時沒讓她看見他的表情。
回過頭來,仍是嬉皮笑臉,“丫頭你果然是沒有良心,過了河就拆橋。”
她一門心思想跟他撇清關系,“明日清早起來就寫吧。”
“……”他默了一瞬,忽然虛弱地笑了笑,爽快地道:“好。”
如今,她也算得償所愿了。
樂澄澈將薄薄的紙,伸到佛像前的蠟燭上點燃扔進了火盆,看著它化成了灰燼。
太后默然道:“丫頭,你這又是何苦,攸寧去了,哀家心里的痛不亞于你。可是上百雙眼睛都看見了,透心而過的劍,那麼高的懸崖,你不要……”
“顧攸寧沒有死,他知道我在等他回來,他就一定會回來。”
太后被她堅定的眼神嚇了一跳,似被她感染了,露出了連日以來第一個苦澀的微笑,“好,好孩子,哀家同你一道等她回來。”
14
寒來暑往,七個春秋過去了。
第二年的時候,樂澄澈在王府花園里種了一排荼蘼樹,如今已成蔭一片。
那年夏天,余伯代替顧攸寧給她送了桂花糕,紅著眼睛勸她節哀。
第三年,連太后都不抱希望了。她還年輕,勸她要往前看。
第四年,老管家被兒子接回去養老,臨走前殷切地看著她,欲言又止,她知道他要說什麼,于是對他搖了搖頭。
白以書來的時候,樂澄澈正在給荼蘼澆水。
第五個夏末了,又是一年花事了。
白以書站在花下,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,眉宇間添了點軒昂,道:“他臨走前,曾經極不情愿地托我照顧你。”
“知道。”樂澄澈熟練地提著花灑,“皇上,太后,你,管家,余伯,隔壁王嬸,認識的人都被他囑咐了一遍。
”說完,自己先笑了,“這個人,難道我自己不會照顧自己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