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畢竟君子遠庖廚,就拿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來說,兒媳婦有了身子懶怠動,他都不肯進一進廚房,更何況人家是個王爺呢?”
樂澄澈驚道:“您說什麼?”
余伯:“怎麼你不知道麼,他不是年年都在你爹的生忌那天給你做桂花糕麼?竟從沒告訴過你?”
樂澄澈一把拉住老者,“從什麼時候?”
余伯回想了一陣,“就是你最后一次,從我這里買桂花糕的那年罷,我記得我跟你說我要回老家養老來著。
“那天傍晚,我收拾到鋪子快要關門了,突然見門外站著一位衣飾華美的公子哥,生得是真好看,就是臉色不大好,生了大病似的蒼白得緊。他一只手別扭地別在身后,想要撓癢癢夠不著似的,站也站不直。
“他在我那三間茅屋來回看了好幾次,嘴里嘟囔著就這破屋子怎麼好意思叫坊?害得本王好找。我問他有何貴干,他伸出手里攥得汗津津的油紙,正是我常用來包點心的那種,跟我說他不小心把你的桂花糕扔進了水里,要重新買一份回去。
“油紙上‘凝香坊’三個字被水泡掉了大半,我那鋪子位置又偏,天氣又那樣熱。難為他是怎麼找到的。
“我當時看他滿頭汗,著實不舒服的樣子,問他可要進來歇歇,他卻搖頭說不用。那天賣剩的糕點還有一些,我連忙包了一包遞過去,他卻嫌我捆扎得不好看,又拆了親自包了一遍。
“他說要買我這間鋪子,給了我十倍的銀錢讓我繼續住在這里,每年只做一回桂花糕就可以,還說我可以把兒子兒媳接來。
在京城安家,一概吃穿用度由他供給。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,我起初是不信的,可是他竟然說到做到了。
“兒子兒媳嫌我老不死,不愛同我住在一起。我就仍住在鋪子里,他每年如約而至,取一包桂花糕,有時候還愿意坐下來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。我年紀大了,有些話絮絮叨叨反復說上好幾遍自己也不覺。
“他也不嫌煩,我講到你小時候事情的時候,他總聽得格外認真。說句大逆不道的話,我有時候覺得他比我兒子還像我兒子。
“沒過兩年,我年紀大了,做不動桂花糕了,他就問我能不能教他來做,我口述即可。你還別說,這孩子真是聰明,上手極快,很快就跟我做得絲毫不差了。從此每年,你的桂花糕就都是他做的了。
“我一直都不曉得他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王爺,直到那天你們成親我去看。”
11
與余伯道別以后,樂澄澈失魂落魄地往回走,連自己原本是出來干什麼的都忘了。
她記得那個下午,顧攸寧沒有來上課,白閣老為此還發了脾氣,說他不知禮。她當時心里松了一口氣,還有些竊喜,終于不用看見他了。
后來半個月,顧攸寧都沒來,來告假的宮人只說王爺中了暑氣,需得臥床休息。白閣老的臉一天比一天難看,誰都知道顧王爺身體嬌貴,出兩滴汗都能算中暑,皇后又一向縱容他,大家明面上不好說什麼,私下里難免鄙夷。
可,其實誰又能知道,他是背著一身傷滿城去尋過一間在犄角旮旯的小鋪子,連最應該知道的自己都不知道,還不知道了這麼多年,錯將一腔感動癡付了他人。
他傷成什麼樣她最清楚,那樣的傷坐著不動都痛,更別說到處走動了,躺半個月算好的了。
他一聲不響地瞞了她這麼多年,若不是偶然碰上了余伯,她是不是一輩子都要被蒙在鼓里了?
那天他明明委屈地抱怨過,“你只是習慣忽略我罷了,后來自然就忘記了。”
她卻從未細想,還理直氣壯地跟他說扯平了。
扯不平的,樂澄澈氣悶地想,憑什麼被他瞞著耍了這麼多年,等他回來必須好好打他一頓。
天又細細飄了雪,樂澄澈胸口堵得難受,也不知道顧攸寧在邊境過得好不好,可有人替他添衣……思緒慢慢飄遠,等她回過神來,才驚覺自己想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