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句話真是耳熟,當年在安國寺,我在畫舫上,他則站在岸邊淋雨。
我撐了傘伸出手去摸那綿密的雨絲,身后的小婢女說,小姐,我們該回去了,八皇子等了許久了。
我嘆了口氣,默允了畫舫奔他而去。
他伸手拉我上岸,我撐傘給他擋雨。
他一張尚且稚氣的臉上盡是雨水,我有些心疼地拿了帕子給他擦臉。
他握住我的手問我:「迢安,你可愿幫我。」
記憶里的場景跟大牢里的重合,我驚奇地發現,他要我幫他的時候,表情一如既往地深情。
裴連安忽然伸手想摸摸我的頭,我下意識地躲開,他尷尬地收手,說:「你什麼都不用做,只需要站在我身邊就好。」
隨后他身后兩人走上前來,一左一右準備帶我離開。我掙脫他們的押運,我說,我自己走。
裴連安看我的眼神暗了暗,隨后轉身離開,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。
我說,我想起你了。
他怔了一下,腳下沒有停,出了大牢看到太陽的時候,他說,我寧愿你忘了我。
我抬頭看了看天空,真是好天氣。
我心想,我也好想再也不記得你。
……
當年那天,那也是個好天氣,我在安國寺的后山找到了好大一片桑椹樹。
太后決定在安國寺遷寺動工前,再在寺里吃最后一次齋,所以她準備在這里住幾天。
我閑得無聊,就在安國寺閑逛,寺里的小沙彌說,后山桑椹快熟了,可以去看看。
我等不及讓人帶路,徑直帶了我的小婢女自己去了。
結果桑葚樹找是找到了,但是我跟小婢女走散,迷路了。
禍不單行,我崴了腳。
眼看太陽西下,沒有等到人來找我,我開始著急了,拖著瘸腿在林子里轉來轉去。
然后看見了一群人在打打殺殺,一群人以多欺少,圍著打一個人,中間那被圍攻的,雖然形單影只,但是氣勢分毫不差。
動作干凈利落,行云流水,一群人圍攻他,他竟然半點沒落了下風。
殺到最后,他竟然贏了。
只是手段過于殘忍,他手里拿了劍,對著地上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人,挨個補刀滅口。
最后,他癱倒在地上不動了。
按理說,我應該是害怕的,畢竟看樣子死了好多人。殺雞都沒見過的我,那一次竟然沒有害怕。
我忘了我也該逃跑,免得被他一并殺了滅口,但是當時我就是想過去,大概是少女懷春總是詩,是我碰見了這種戲文里才有的事情,所以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吧。
我畏畏縮縮,拖著那條崴了的腿湊過去,小心避開地上的尸體,想看看這厲害的人物還活著沒有。
剛剛靠近,鼻尖就被一把劍指上了。
我嚇得閉了眼,可是就在這時,我聽了一個略微耳熟的聲音在喚我。
迢安?
哦,這厲害的人物,竟然是我那小叔叔。
小叔叔幾乎是個血人了,顯然剛才拔劍指我已經是強弩之末。
好在他命不該絕,我從那些倒地的死人身上搜出來不下百瓶金瘡藥。
裴子瑜說,藥是好藥,這些人也是專門干這個的。
我問他「這個」是哪個?
他似乎是白了我一眼,開口道,拿人錢財,取人性命。
我驚訝道,竟然有人想殺你?!
裴子瑜咳了一下,剛才他們個個都想殺我,你看不見嗎?
他額角帶血,目光肅殺,我竟然忘記了他在揶揄我,只覺得心如擂鼓,緊張得呼吸都似乎遲緩了。
算下來,這是我第三次見他。
第一次他是冠面如玉的紅衣貴公子;第二次他是手忙腳亂的新手攝政王;第三次,他就成了殺人不眨眼的……小叔叔。
我從他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,太后稱安國寺遷寺惹了民怒,請他來安撫民心,結果進山以后就被一群普通百姓模樣的人追打,隨后便來了這群訓練有素的人追殺他。
我心想,大概不會這麼簡單。
裴子瑜看了我一眼,問我知不知道裴連安想殺他。
我不知道,但是我不意外。
我不知道裴子瑜想說什麼,所以我只是看著他,沒說話。
殺了我,他就有機會頂替陛下,我不死,他就步步難行。
我側頭看他,他恰巧也在看我,他說,你現在可以給他通風報信,告訴他我快死了。
我瞪大了眼睛,不明白他在說什麼。
他挑眉,這些人不是你帶來的嗎?
我掀開裙角,露出腫的老高的腳踝,告訴他,小叔叔,我只是迷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