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還想死后能葬回平江縣,就葬在大壩旁邊的山崗上,那里能看見我家和隔壁沈北城的家。
皇帝哭了,豆大的淚珠打在我臉上,我伸手想去抹掉,他一把捉住我的手,將我摟在懷里。我感覺我身子飄著的,就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。
我爹娘來得比我想象得要早,得知他們要進宮那天,我特意讓翠微給我上了個妝。強撐著坐了半日,跟他們說了許多體己的話。
我問我爹在獄中可受了什麼苦?
他說:「有你娘在,沒吃什麼苦,那些人礙于你的身份,投鼠忌器,也沒怎麼敢為難我。」
我那時才知道,皇帝留了我貴人的位分,用心在此。
我對他說:「經此一事,爹爹要感念皇上的恩典,一定要傾盡所能把平生治水所得記下來,流傳于世。往后就算再有個什麼閃失,也是忠義之臣。當然,我最大的心愿,是你們倆能回到平江縣去,安然度余生……」
說到高興處,順帶還八卦地問了一下沈北城是否真的沒結親。
我娘說,「你走后不久,沈北城的娘親就中風癱瘓在床,他一直侍奉在側,尚未娶親。」
我哈哈一笑:「家里窮成那個樣子,怕是也沒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給他。」
其實心里在隱隱作痛,我的沈北城,玉樹臨風,知書達理,若沒有他那老惦記著祖上有人做官的門第身份的娘,早就兒女繞膝了吧。
我記得那日我家托媒人送去沈家的禮物,被沈北城的娘親當著眾人的面,撒滿了我家門前。她指著我鼻子罵我商戶之女,不知廉恥,還妄想進她沈家的門。
沈北城毫不遲疑地將她拉了回去,夜里又趴在墻頭來安慰我說,我娘專橫,你就算不是商戶之女,嫁給我也不會幸福。我明日就去鄰縣的私塾任教了,你把我忘了吧。記住,是我配不上你。
平江人迷信沖喜一說,沈北城僵持到今日都不愿意娶親,也算是對他娘親拆散我們倆的無聲抗議吧。他不想委屈我,也不會另取他人。
那天,我爹娘在瑯嬅軒一直待到傍晚,走之前,我將先前搜羅的一些財物,都打包給他們了。照理說,這于理不合,但他們沒被宮人攔下,證明皇帝是默許了的。
他們離開的第二天,就傳來我爹飲食不善、不良于行的消息。半月后,我娘將我爹口述,他的助手記載的《治水紀要》遞交給了皇帝派去探病的內臣。
幾天后,皇帝賜錢放還他榮歸故里,頤養天年。
那之后,我身體每況愈下,開始整日整日陷入昏睡。
08
皇帝每日都來看我,坐在我床邊,拉著我的手,開啟只有他一個人的順暢聊天模式。我也得以七七八八地拼湊出了好多我先前不知道的事。
他說,魚兒,早知如此,我就不召你進宮了。先前你問我,為什麼要不遠千里召你這麼個鄉下丫頭進宮。我說是帝王制衡之術。其實是假的,按照祖制,能召進后宮的都是朝中重臣。你爹那時的位分是不夠的。
可當暗衛將你的畫像遞上來的那一刻,我一對上你那雙像野鹿一般,充滿靈氣與活力的眼睛,感覺我整個人都被點亮了。
那時我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,我想讓你進宮,想霸著你,寵著你,讓你永遠朝氣蓬勃的長在我身邊。
魚兒你知道嗎?我雖貴為一朝天子,但你是第一個出于我自己意愿,想納進后宮的人。當你來時,我發現你和想象的一樣,陽光,活力,無拘無束,對每個人都好。
我欣喜若狂,就恨不得時時刻刻將你帶著身邊,但礙于身份,又不敢過度表露。只能暗地里觀察,打聽。
害怕你被人欺負了,逮著名目就升你的位分。誰敢有小動作,我第一時間就去敲打。我總以為,只要我小心,就能一直這般護著你。可是魚兒啊……我到底沒護住你。
他說這話時,聲音拖得老長,氣息撲在我臉頰,我感受到的都是沉重。
我也是在那時才知道,我爹被構陷貪污中公一事,明面上是許家出手的,背地里卻是皇后家族授意的。
皇后乃當朝宰相的孫女,打小就是譽滿京都的貴女,長大后如愿嫁給皇帝,也以寬容大度出了名的。不僅和皇帝琴瑟和鳴,待后宮眾妃嬪也是極好的。
可她能容忍皇帝對我的寵愛,卻不能容忍一個備受寵愛的貴妃生下皇長子。因為貴妃的孩子,不可能放在皇后的膝下寄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