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泱的話一如既往地多:「如今當務之急,小姐養好身子。」
「去找將軍吧,桂安山攻下了,去把將軍找回來。」
「臣已經安排下去了。」
我繼續點頭:「荀泱,我怎麼空落落的?」
「小姐的孩子沒了。」
哦,原來是肚子裡空落落的。
李樂瑤後來問我荀大人負荊請罪請的什麼罪,此役大捷,荀大人明明功不可沒。
是啊,荀泱沒什麼錯,不過是想幫我。
別說一條鐵索,就是十條鏈子,怕是也捆不住我。他之所以做這種以上犯下的事兒,無非是給我個選擇的機會和退縮的名目罷了。我可以執意前往桂安山為故人報仇,落得胎死腹中的下場;我也可以留在軍營中,給自己和霍江沉的骨肉一條茫茫生路。
荀泱知道我處事決絕,也早已想得清楚明白,卻仍然要把反悔的機會塞給我。
他仁至義盡了。
我沒回答李樂瑤的問題,只是捏了捏她日漸有勁的胳膊:「此役大捷,李昭儀也功不可沒。」
「我,我瞄偏了!」她嘟著嘴辯解道,「我那一箭,對著的可是你脖子。」
「是嗎?」
于是我把李樂瑤送回了京都,送去了霍江沉的身邊,出軍營那一路她張牙舞爪,說我秋輿沒良心,這樣對救命恩人。
我沒好氣地回她:「你不是最想殺我?」硬生生堵回去她的話。
死裡逃生的經歷讓我突然回憶起沙場的兇險。
我死不要緊,李樂瑤可不能有事。
宗子期生死未蔔,如今她可是最能幫霍江沉手刃我的巾幗英雄了。
八月二十一,夜戎城破。
彼時我在病榻上纏綿了一月有餘,荀泱和同行的太醫使出了渾身解數,我的身子還是肉眼可見地差下去。
這失子之痛無論是身還是心,都比我想象得還要痛上百倍有餘。西北軍營又物資匱乏,氣候惡劣,更是讓我這日漸孱弱的身子雪上加霜。
我有些懷疑了,霍江沉根本不是想要這個孩子,只是想借這個孩子的手取我的命。
我和荀泱說:「你得把將軍找回來,倘若西北六城尚未收復,我便先撒手人寰,只有你和齊心將軍,才能把本宮沒打完的江山打下來。」
荀泱點點頭:「都聽小姐的。」
夜戎被攻下的那一日,我難得精神好,騎了匹馬繞著夜戎城城牆晃蕩了半圈。新的小馬駒不通人,坐得我顛顛的。
我問荀泱是這馬太瘦弱了,還是路太顛簸了,荀泱說:「是小姐太瘦弱了。」
打量了片刻我蒼白的唇,他又說:「小姐該用點唇脂,染點血色,不然夫人看了得多心疼。」
太久了,我娘去了太久,久到我已經分不出,是那一寸城牆,堆過我娘的屍骨。
想了這麼多年,終于做了穆州的皇后,終于成為天下的主人,終于攻下了夜戎,我的心卻和肚子一樣空落落。
「兵馬軍械都準備妥當了。」荀泱看出我眼眸間的落寞,「小姐幾時下令屠城?」
「屠城?」我悠悠地轉過馬,「這裡可是你的家鄉。」
「下官只求小姐順心如意。」
我從他腰間抽出佩刀,狠狠地劈在城牆上。不愧是我,身子骨不行,力道還是可以,裂開的磚塊上滾落下些許沙石,留了一道難看的印記。
我說:「我不能屠夜戎。」
荀泱愣住了。
「我憑什麼屠夜戎呢?」我長長地歎出一口氣,仿佛也歎出了多年來的鬱結于心,「就因為我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?我有仇恨,有故事,他們又是異族,我就能殺了這一城老[少.婦]孺?那我和當初殺害我娘的那群匪徒,又有什麼區別呢?」
「小姐……」荀泱難以置信地看著我。
我猜他失望了,我們並不是真的一類人,我沒有他那麼狠的心那麼辣的手,我連屠城這種事都是個過過嘴癮的自說自話。
我猜荀泱一定早不會想到,宗子期也不會想到,我這麼恨這座城池,為了攻下它,我放棄了子期,害了我的兄長和霍江沉的胞妹,明明深愛這個孩子卻生生剝奪他存活的機會,到頭來,我的恨也不過是夜戎城牆上一道抹不掉的刀痕。
「我欠將軍的。」我把刀丟在地上,「將軍為了我的癡念而去,既然他不想本宮屠城,本宮不屠就是了。」
八月三十,我折返京都,荀泱自請留守西北,料理夜戎事宜。
我準了。他掌握著西北,霍江沉鞏固了京城,叫穆州百官不堪回首的牝雞司晨,看來終于可以告一段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