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這次,我竟脆弱到不加掩飾。宗子期的死訊,遠不只是痛失所愛的酸楚,更叫西北六城歸入囊中自此遙不可及了起來。
「將軍不會死,他不能死……」我如同囈語般喃喃起來,空洞的雙目所見之處盡是一片灰暗,「他答應了我爹的,他不會這樣走,倘若沒了將軍,有朝一日我反了,誰來勤王,誰來殺賊……」
霍江沉抱住我,被我一把推開。他繼續抱我,我繼續推。幾次之後,我乏了,任由他摟著我的身子,輕輕拍著我顫抖的脊背。
「皇后懷著身孕,該小心身子。」他將下巴墊在我前額,「西北的事,交由朕處理。」
從噩耗的傳來,到我做了決定,一共過了三十個時辰。
我在椒房消磨了兩日,最終拾起了盔甲和武器——宗子期沒打完的仗,漓漓要替他打完。
我是穆州的皇后,是秋家的小姐,是三十萬兵符的擁有者,也是這天下最想拿下夜戎的人。我沒有理由再躲在京都安之若素,高枕無憂,更沒有理由對宗子期的離去置若罔聞,置身事外。
哪怕,這是一件代價很大的事情,大到與我不算同一陣營的衛公子都能看得出來。
我讓衛言卿幫我置辦隨軍行李的時候,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「娘娘想明白了?這個時候離開京都,且一去數月,只怕歸來之時,就不知京城和大內是誰說了算了。」
是啊,我豈會不知?
我一走,只怕霍江沉第一件事,就是撤了禦林軍中占了大半的我的人。朝堂之上,他也大可把我的黨羽收拾乾淨,就像當年我收拾完太子再收拾長陽一樣。
等攻下夜戎,再回京都,這裡早已變了天。下一次朝臣奏我的時候,霍江沉興許可以輕而易舉取了我的腦袋。
「何況……」衛言卿低下頭,「何況娘娘,還身懷龍種。」
「我意已決,衛公子何必在意本宮死活。」我笑著勾了勾他下巴,讓他抬起頭看我,「況且,這不也該是你想看到的麼,我這個弄殘了你爹的惡人,終于惡有惡報,大快人心。」
衛言卿咽了口唾沫,沉沉道:「下官只想看到娘娘無虞。」
我不禁嗤笑出聲:「那等下回本宮走投無路,把你家後院借我躲躲。」
衛言卿沒再勸我,也沒再攔我,跟了我這麼久,他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。草原上的雄獅是不能攔的,不然它的血盆大口可不認人。
霍江沉萬人之上的皇帝寶座坐久了,就沒這麼有眼力見了。
一見我開始擦劍,他就知道我要做什麼。
小皇帝的拳頭捏得青筋暴起:「領兵打仗,早就不再是皇后該躬親的事情。」
我頭也不抬地冷冷應道:「本宮不需要別人告訴本宮該做什麼,不該做什麼。」
他鉗住我的下顎,強制我抬起頭,過往我竟不知溫文爾雅的小皇帝也有這般氣力:「你把朕當什麼,把朕的骨肉當什麼?」
「皇上把本宮當什麼,本宮就把皇上當什麼。」我一字一頓,「政敵,盟軍,勢同水火,狼狽為奸,當什麼都好,隨皇上高興。」
「你是朕的皇后。」
「是又如何?」
「皇后是朕的,」他湊近我,鼻息輕撲在我面頰,「髮妻。」
我擦劍的手一怔,帕子滑落在腳邊。
我竟從未意識到,我不只是穆州的皇后,不只是把他推上皇位卻死死鉗制著他的臣子,竟然還是他的髮妻,是他如今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。
我突然反應過來,對霍江沉來說,我是如此狠心,狠心到不顧一切遠去沙場,把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丟進生死難料的險境。
可是,我還有的選麼。
「皇上。」我拉住他的手,告訴他我不會改變的決定,「陪本宮喝杯踐行酒吧。」
他的拳越捏越緊,以至于我握住的時候,像是握住了一團燃燒著的憤怒,一份快要藏不住的隱忍,和我殺死長陽那日的仇視別無二致。我們都知道,我這一去,這個孩子必定難保,我又親手殺了與他血濃于水的親人。
霍江沉沉默了良久,鼓起最後的希望問了我一句:「皇后一定要上戰場麼?」
我點點頭。
「連這個孩子,都捨不得留給朕?」
我點點頭。
「好。」他直起身子,鬆開拳頭,「朕差點以為,與皇后之間還有生路可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