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于是終于忍不住問他:「皇上為什麼非要一個孩子?」
「讓朕的兒子做未來的君主。」霍江沉依舊淡淡的,不同的是他一直在笑,「守住這片他母后打的江山。」
「朝臣連我都容不下,要如何容他?」
霍江沉不再說話了。
我冷哼一聲,我當然知道答案——只要我死,沒有牝雞司晨,妖後亂權,朝臣自然容他。
與此同時,西北軍攻打夜戎一事算不上不順遂。
劉承謀雖被撤下,江南糧草也供應充足,可運往西北一路甚是漫長。途經的七郡三十二縣,總少不了許多是李徒一黨的人,想方設法給我使絆子。還有京都也不安生,霍江沉以我懷有龍胎為由,大大減少我對朝政的掌控,就連西北的戰報都會比往日晚上兩三天到我手中。
想來,李徒可能也是領了小皇帝的意思,屢屢給我設阻,大有要趁著我有孕,西北軍在外征戰之際,將我架空的意思。
我不經感歎,小皇帝真是長大了,如今羽翼漸豐,總算想起來要收拾我。現在倒的確是個好時機,霍江沉在朝中的勢力逐漸成熟,天下的爛攤子我也給收拾得差不多,就連宗子期都有倒戈相向,對他投誠的意思,前不久兩人還屢屢促膝長談,搞不好就在商量怎麼罷黜掉我。
唉,也沒什麼,狡兔死,走狗烹,古來如此。
西北遞到朝廷的摺子不再按時按量地傳到我手上,荀泱的書信倒每每如期而至。
宗子期不愧穆州第一勇將,雖然條件艱苦,過程曲折,到底還是打了數場勝仗,短短兩月,夜戎下屬的兩座縣城已被接連攻下。
荀泱的書信裡說,將軍征戰沙場,沒時間操辦喜事,和瑪爾成親的事兒也就耽擱了下來,將軍說,還是待到攻下夜戎,再請我去雍城喝一杯喜酒。
荀泱還說,我做事總是不小心,這回就把素日裡愛戴的那對耳環落在了裝嫁妝的箱子裡,等他凱旋,再帶還給我,這次可要收好著些。
荀泱這小子,眼睛尖,人也太聰明了點。
他何嘗不知道這副耳環的來歷,宗子期初次在戰場上嶄露頭角時,先皇賜了對珠子,于是他找人打了這對耳環,上門向我爹提親。我爹那時雖沒答應這門親事,我卻從此鮮少摘下這對耳環,在西北時如此,在睿王府如此,在宮裡亦是如此。
只是,我該把它還回去了。
這對耳環是送給漓漓的,可如今,漓漓都不在了。
京都的一切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過。
衛言卿的傷慢慢好起來,又開始進宮陪我下棋。李樂瑤怎麼都射不中十丈外的柳樹,我早解了她的禁足,她卻偏把自己關在蘭庭中一日接著一日地練。霍江沉要全權處理政事,我倒也樂得清閒,小皇帝早不再是七年前徒有意氣的少年郎,他現在是這天下的君主,這朝堂的帝王,他早該坐穩屬于他的江山。
總之,什麼都好,只要不阻撓我收復西北六城,一切都隨他們的意。
可惜偏偏,天不遂我意。
五月裡,我孕像初顯,夢魘漸多,脾氣也變得無常。
我總感覺要有大事發生,每天越是平靜,就越是恐懼。
我知道上蒼喜歡醞釀悲劇,好在過去發生的種種,已讓我對不測充滿準備。
結果,大事真的就發生在這樣的平靜裡。
那日我打開荀泱的書信時,樹上的烏鶇叫了,我抬頭看了看它,又低頭看了看荀泱那不衫不履的草書。
信只說了一件事。
——我軍覆沒,將軍戰死。
9
眼前一黑。
我在血色的噩夢中看見了宗子期,他背對著我,一如那日策馬而去。我哀求著,嘶吼著,卻留不住他遠行的身影。
再次醒來的時候,我不可抑制地洇潤了眼眶,揪著被褥死咬著牙問霍江沉:「幾時的消息?」
他長歎了一口氣。
時時提防被我知道的事兒,最後卻還是經由荀泱的信說予了我聽。
「為什麼會這樣,為什麼?」我扯住他的衣襟,任由淚水恣意,這是我第一次在小皇帝面前哭,竟然一哭就哭成了這個鬼樣子。
我和霍江沉是一樣的,我們討厭被人看見脆弱,尤其是被彼此。
脆弱是一顆種子,一旦叫人發現並別有用心地澆灌,就會兇猛地長大,然後將心底的營養攫取乾淨,遮天蔽日地籠罩著陰霾,只留下一片腐朽的枯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