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樂瑤聞言抬起眼皮,對上鏡子中我的眸子。
「我不過是收了西北三座城池,可沙場上的士兵我沒短過口糧,沒少過軍餉,沒放任他們的老小不管。也不過除了朝野一黨佞臣,可無辜家眷我從未連坐,大小官員我也任人唯賢。不過是你在閨房高枕無憂之際,我的手上多沾了些血,可這些人我若不殺,世上就要有更多的人因他們而死。如此而已,我就人人得而誅之了?」
我將手在她細嫩的臉蛋上狠狠一抹:「長陽成事不足,結黨營私,本宮若放任她,才真叫人得而誅之。你以為我想用這只手擦她的血?我還嫌髒呢!」
言罷,我一甩袖子,瞅著沾了紅暈的指節道:「好濃的胭脂呵,今晚,皇上怕是要醉了。」
結果我猜錯了,霍江沉沒醉。
不僅沒醉,他壓根沒進李樂瑤的屋,反而親自把太醫院郭院判帶來了椒房。
「號脈。」他沒頭沒腦地吩咐道。
郭院判為難地抬起手:「求借娘娘玉腕一用,讓臣為娘娘把把脈。」
我倒想看看霍江沉葫蘆裡賣什麼藥。
郭右判左摸右摸,最後依舊兩難:「是有幾分滑脈的徵象,可娘娘身子一向濕熱,同往常無異,這會兒又確實太早了些……」
滑脈?我一下子就懂了,這是診喜脈啊,敢情小皇帝不是玩笑,是真想找我討個子嗣。
「夜深了,今兒是皇上該去李昭儀那的日子。」我沒好氣地下了逐客令,「出門左拐,不到半裡便是李昭儀住的蘭庭,春宵一刻值千金,皇上抓緊了。」
「明日你再來號脈。」他不理我,沖郭院判道,「早晚各一趟,直到號出來為止。
」
說罷,霍江沉關門逐客,脫了外衣:「睡不慣別的地兒,還是得歇皇后這。」
那晚我又夢魘了,這次卻不是為我娘。
夢裡宗子期一身血,告訴他的漓漓他就要走了,剩下的路只能漓漓自己走完。我口中喊著不要,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到,他仿佛才是被潑入西北黃土的一杯女兒紅,滲入粗糲的沙石,只剩殘餘的氤氳。
我驚醒,看見霍江沉的臉。
他緩緩睜開眼,就像從來沒睡著一樣,拉住我被窩裡的手:「別怕。」
我摸了摸他的額,同樣一頭汗:「皇上也夢魘了?」
他不置可否地背過身去:「皇后,朕想我們來日方長。」
我猜他也做了這樣的夢,只不過夢裡是我一身血,告訴他沒能幫你坐穩江山,我就要走了,剩下的皇帝你自己做吧。
西北的第一場敗仗在冬天裡傳回來,那時候劉承謀已被我降了職,宗子期也在京城待了小半年。
我想殺劉承謀的時候,是衛公子來求的情。
他說劉大人是好人,劉承謀是給他爹衛明送過錢,是在京城培養眼線黨羽,也確實是搜刮過民脂民膏餵養當地豪紳,甚至還有意克扣西北軍餉糧草,可這不過是他沒辦法的辦法,是他身為安陽太守不得不使出的制衡之術。
當年劉承謀前去安陽上任之際,正是太子的得意之時,那時的安陽太守是太子的親舅舅,安陽的鄉紳富賈也大多和太子有所牽連,弄來的錢許多最後都是進了太子的口袋。劉承謀除了聽話別無他法,喂不飽這些人,百姓得受更多的苦。
所以他不願再供應西北的軍餉糧草,給百姓平添負擔。
「照你這麼說,還是劉承謀為安陽百姓做了犧牲?」我問他。
衛言卿緘口以默。
「這世上,總得有人犧牲,沒那麼偉大。但有些事既然做了,就說明準備好了接受後果。」我頓了頓,「本宮也一樣。」
自此,朝上參我的摺子又多了三疊。
無非說我拿安陽糧草餵養秋家軍,是中飽私囊,狼子野心。也有說我迫害朝中重臣,是屠殺忠良,指鹿為馬。還有翻出我擁兵逼宮的往事,說我是亂臣賊子,弒君篡位。
叫得最歡的是李雲瑒和李樂瑤的老爹——老禮部尚書李徒,唾沫星子四面八方各噴三丈,恨不能在朝堂上就生吞活剝了我。
荀泱說沒想到啊,長陽明明是霍江沉一胎所出的親妹妹,她的駙馬一家卻是太子的人。說著說著又問我為什麼不早收拾了李徒,好讓他閉上那張老嘴。
我翻他一眼道:「我更想讓你閉上這張嘴。」
我不殺李徒很簡單,因為他不是太子的人,當然,更不是我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