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西北六城盡歸穆州之日,還你便是。」
他逼近我:「皇后所言當真。」
「君無戲言。」我嬉笑著應道。
「在那日之前,皇后得給朕留個子嗣才是。」他捉住我胳膊。
第二日一早,我醒在霍江沉懷裡。
我依稀記得昨晚我喝昏了頭,喝蒙了眼,最後半罎子被我從桌上揮下,嘩啦啦地潑了一地。
我就癱在滿地芳蟻中,用手指蘸著殘酒,放在鼻下短促地嗅著,那仿佛是當年我嫁入睿王府之日宗子期也嗅過的味道。
可緊跟著,霍江沉欺身而上,按住我的手腕,環住我的頭。
「漓漓……」他驀地叫出一句。
我溺在酒中的身子隨之驀地一抖。
「漓漓,漓漓……」他像上了癮般,一口接著一口的叫。
睿王府中,他叫我王妃。如今,他叫我皇后。唯獨「漓漓」二字,從未自他口中出過。
我與霍江沉好似握著同一條繩子墜在懸崖邊的兩個人,只有一個掉下 去,另一個才能活。只不過在把其中一個丟下去之前,我們要先一起撲滅這條繩子上正燃著的火。
6
醒來後,我掙出他的懷,霍江沉便醒了:「皇后去哪?」
「皇上昨晚不就知道了麼?」
坐在鏡前,霍江沉出現我身後,著著薄衾,挽起我的發:「皇后的青絲薄了。這些年,皇后耗了太多心力。」
「怕還得再耗幾年。」我把頭髮從他手中撥出來,輕輕梳理著。
「然後呢?」他問,「耗完這幾年,然後呢?」
我知道霍江沉想問什麼,他要我告訴他,待攻下西北六城,除了劉承謀一黨,兵符何時歸還于他,天下何時拱手相讓,我何時真正當一個盡忠的臣子,而不是做騎在他脖子上的皇后。
我擱下梳子,歪著頭從鏡中看他毫無喜怒的臉:「那要看,皇上那個時候,有沒有本事了。」
「給朕留個孩子吧。」他突然抱住我的肩,將臉埋在我雲鬢間,「漓漓,留個像你的孩子,算朕求你。」
我拿開他環在我胸前的手:「這世上,沒有漓漓。」
霍江沉不再堅持,他轉過身,理了理領口,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。
「今日的皇上,快叫人認不得。」我偏要再挖苦一句,「可別是愛上我了。」
更衣梳妝,我在京都大街的驛館外一臉明豔地掀開轎簾。
直視著被三百禦林軍圍住的宗子期,我暫時忘掉了和霍江沉昨夜的歡愉與今早的詭異。
「安陽太守劉承謀借西北軍餉謀私一案,皇上和娘娘想請將軍留在京都,協助調查。」彼時,我的得力小幹將荀泱一馬當先地攔住宗子期。
宗子期側著身子,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牆看向躲在轎簾後的我:「留臣協助調查,需要這麼多人馬?」
荀泱湊上他耳畔:「怕將軍歸心似箭,不肯盡忠。」
「荀大人當真鴻鵠之志,為了功成名就,什麼都肯做。荀大人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皇上的臣子,還是娘娘的走狗。」
「嗨。」荀泱一揮袖子,「說什麼功成名就,為小姐分憂罷了。」
「倘若娘娘讓荀大人屠了你的故里夜戎,荀大人也聽命麼?」
荀泱不假思索:「那自然是,萬死不辭啊。」
宗子期認命似的吸了口氣:「關蒼初生牛犢,不足以攻克夜戎,亦不能長期保西北安寧,這話,請娘娘記好。」
「定當轉達。」
宗子期低下頭,良久複又抬起:「還請荀大人通傳一聲,臣要見皇上。
協助,臣只助皇上;盡忠,臣也只盡皇上的忠。」
果真是赤膽忠心,不壞秋家忠烈。
不好看,我放下轎簾:「走吧,回宮。」
宗子期哪怕再不向著我,他的話倒是沒毛病。夜戎是出了名的易守難攻,就算我備下充足的糧草軍餉,憑藉關蒼的一己之力,恐怕攻下夜戎也得是三年五載的事兒。
我等不了那麼久,朝廷和百姓也耗不了那麼久。
所以我一早調派了汜水總兵于廣同上前線,于廣不僅身經百戰、戰功赫赫,最要緊的是——他對霍江沉是一萬個忠心耿耿,單論赤忱,比起我老爹都能再勝個三百倍。
荀泱說我,小姐以前還只是在身邊養狼,現在是到處養狼,居然連霍江沉的人都敢重用。
我信口道:「制衡嘛,總不能一方獨大,自古以來,皆是如此。」
「制衡您自己個兒啊?」荀泱匪夷所思,「這還真是自古以來,豈有此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