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漓漓能追,睿王妃卻不行,穆州皇后也不行。
何況這次我還有點追不動,衛言卿那一下捅得比我想的深,天氣熱,傷口癒合不上,我又得每日自己上藥換藥,短短兩日便折騰得我頗是羸弱。
「西北苦寒,將軍多保重,朕在京都定當時常感念將軍辛苦。」同行的霍江沉先與他客套起來。
宗子期跪別皇帝,卻不跪我,也不看我。
我知道他恨我厭我。
我爹生前對他只一件囑託,不要破了秋家軍的一片忠心,壞了秋家軍的世代忠烈。宗子期守著赤忱忠義,我卻把秋家的一切都壞了。我是百官口中的妖後,是人人除之後快的佞臣,是毫無禮義廉恥忠孝仁義的禍水,是秋家的恥辱。
哪怕,我心中的一方地,還守著他的漓漓。
「本宮還等將軍早日修養得當,再戰夜戎。」我一說話,跪著的宗子期就起來了。
「娘娘。」他低著頭,「世上的執念害人害己,有些事,娘娘早日放下的好。」
我不接他的話茬,自顧自道:「一切後勤,軍餉糧草,本宮定當準備妥當,將軍專心練兵便是。」
宗子期沒再接我的話,回身上馬,同霍江沉作揖拜別。
馬蹄踏起紅塵紫陌,我掩著胸口,一陣目眩與疼痛,雙膝一軟便癱倒在地。
「皇后?皇后!」霍江沉的聲音在耳邊蕩起,我卻模糊開視線看不清他的臉,「皇后怎麼了?」
但我聽到遠處的馬蹄聲停了。
4
我昏了兩天之後,醒在酉時三刻。
宮牆外濃烈的雲霞染了半片天,攪成一攤血色,賴在西邊的穹廬漸晚漸沉,像殺紅了的眼,又像一抔埋骨的淤泥。
我摸著床沿小步探去桌邊,尋到口水,勉強潤了潤蒼白乾涸的雙唇。
霍江沉進來了,瞧我踉踉蹌蹌的模樣,沖過來扶住我。
「皇后慢著些,小心傷口又要裂了。」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又遙遠,像是不多不少,就與我隔了半丈距離——哪怕兩個人都伸出手,卻怎麼也觸不到對方,縱然此刻他正半擁著我。
其實我是有幾分喜歡小皇帝的。
倒不是喜歡我的夫君,而是喜歡一個帝王。
喜歡他敬我畏我恨我,卻比誰都更需要我,更懂得利用我。
老皇帝賓天,我入主中宮時,先帝的愛妾陳嬪娘娘曾頂著雙哭紅的眼,在朝輝宮前攔住剛穿上龍袍,還不知手該藏起來還該露出來的霍江沉。
「我那天都看到了,聽到了,是她,是她叫人放的火,是她害死了皇上。」她撲在霍江沉腳邊哭,顫抖的手指咬牙切齒地指著我,恨不能將我撕碎嚼爛。
素聞陳太嬪待老皇帝情真意切,看來是了,愛到沖昏了腦子,不計自己的死活,可真叫人歆羨啊。
「皇上就在這呢,你咒皇上死麼?」我捏著她的下巴,逼她仰起頭直視霍江沉胸口的龍紋,「你說,你那天看到了什麼?」
陳嬪劇烈地搖晃著腦袋,掙脫開我的桎梏,猛然一口咬在我的食指上,拼盡了渾身氣力,留下赫然兩道齒痕和幾縷濃血。
我笑了,任憑她使勁,真的可憐,只能用這種方式不痛不癢地攻擊她恨之入骨的殺夫仇人。
她咬累了鬆開口,一口血啐到我臉上繼續謾駡:「你這賤人,你害死先帝,你不得好死!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!」
「陳太嬪累了,送太嬪回去休息吧。」霍江沉終于開了口,然後他半收在袖子裡的手探了出來,捉住我的掌,小心摸索著新生的血痕。
「皇上,有人看到了,該怎麼辦呢?」在陳太嬪被拖走的大吼大叫中,我問我的小皇帝。
霍江沉專注著那道快要露出森森白骨的傷口:「朕相信皇后。」
我拔出手:「皇上怎麼總髒我的手呢。」
他沒有辯駁。
他的手藏在袖子裡,卻露出了我這雙手。
霍江沉對這道傷口像是對他的江山一樣上心,他送來最好的藥,派太醫院院判日日問安。他像期待開春一樣,靜默地等待它的痊癒。
直到我第一次召荀泱入宮,說這皇后當得我大刀都快提不動,要他進宮來和我比試比試,讓我活動活動筋骨,最後我手中的劍架上他頸脖時,一旁的霍江沉終于松了口氣。
他要的從來不是一雙膚若凝脂的葇荑,而是這雙能提刀握劍、翻雲覆雨的手。
他太怕了,怕它以後擰不起劍,殺不了人,不能為他所用。
就像他要的也不是他的皇后,而是手握兵符,能讓他坐穩江山的秋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