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下來吧,粽子不是我包的!」
顧影坐在屋檐的嘲風獸旁,將信將疑:
「你發誓。」
「我發誓!」
這才叫他放下戒心。
雖然不是我包的,但藥是我下在里面的。
顧影吃過很多苦,但是沒吃過粽子。
他竟然不知道粽子要解開。
他拿著粽子,正并著粽葉一口咬下。
驚得我趕忙為他剝開,捧在手里遞給他。
「喏,要這樣。」我又怕他尷尬,忙解釋道,「這樣吃,不扎嘴。」
他點了點頭,低下頭,就著我的手,咬了口我手上的粽子。
他的發梢拂過我的手心,像……像狗狗。
奇怪,為什麼我心跳得這麼快呢?
我面上一紅,才要收回手。
他就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。
他抬起頭,眼中猩紅一片,一步步將我逼退,直到我退無可退,跌坐在繡床上,他如捕獵般欺身上來,將我禁錮。
那雙初見時就叫我晃神的手,正將我死死摁住。
我努力裝著鎮定,我知道這世上的道理,一物換一物。
我要他帶我逃,自然要舍棄一些東西。
「顧、顧影……」
恍然間,他不是我熟悉的那個顧影,他是當初籠子里那個惡狼,只不過一直伺機捕獵,收斂著殺意。
他眼中沒有平日里的逃避,沒有被我戲弄的惱怒。
只有占有。
一室燭光,我們的影子交纏在一起。
他慢慢逼近,我瑟縮著往后躲,直到我后背抵著墻。
他身子是燙的,墻是冷的。
他眸色深沉如硯,抽出我頭上的流蘇簪子,叫我頭發傾瀉下來。
我咬著下唇,只聽旁人說過,這事兒似乎很疼?
我緊張地閉上眼,以為他要吻我了。
出嫁的小姊妹說,要做這種事情,要先親吻。
可是良久,這個吻也沒有落下,反而身上那股威壓消失了。
我猶豫著睜開眼。
眼前顧影紅著眼,顫抖著。
那支金桂流蘇步搖,簪尾染了血,在他手邊。
殷紅的血順著他的肩胛蜿蜒向下,滴滴答答打在我的手背,他忍著疼痛也要與我保持著距離。
他就這麼討厭我?寧愿自殘也不要和我扯上關系?
是的,是這樣了。
所有人都討厭我,不過是礙于我大小姐身份,不拆穿罷了。
這一幕,我從很久以前,就無比熟悉。
我曾有幾個玩伴,賬房家的女兒茉兒,管家婆子的孫女梨兒。
我以為我們的關系要好,但凡有些好吃的好玩的,我也樂得分給她們。
那天我才得了兩個別致的糖人,一個大眼睛像茉兒,一個撅著嘴像梨兒,我喜歡的不行,一路上忍著嘴饞,顛顛地跑去送給她們。
茉兒和梨兒喜歡的不行,臨到我走了還在嘰嘰喳喳地夸糖人好看。
我美滋滋地走回去,卻又想到還有幾個新奇花鈿在我荷包里,忘了給她們。
這一回去,我就看見她們把糖人丟在地上,踩得稀爛,嘴上咒罵:
「賤人,有兩個臭錢,便以為誰都要圍著她轉!」
「就知道哭,一哭就害得我們挨罵。」
地上那個糖人,是我舍不得吃的,卻被她們踩得稀爛。
她們憤憤地走了,我一個人在那里站了很久。
那天秋風和煦,陽光很好。
我蹲在那里,托著腮看螞蟻搬糖人,想明白了一個道理。
她們說的對,我顧嬋有錢,所以不管多精巧的糖人,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。
糖人尚且如此,人也不該例外。
那年冬天,我爹發落了管家和賬房。
堂內暖意融融,外頭風雪呼嘯。
茉兒和梨兒的家人,黑壓壓跪了一屋子。
他們哭喊著求情,說外頭天寒地凍,又是年關,念在多年伺候的份上,也不該這時候打發了。
我爹太寵我,又懶得管這些后宅臟事,只問我:「嬋兒怎麼說?」
我年紀還小,坐在太師椅上,小腿竟然還夠不著地。
茉兒和梨兒跪在地上,兩個眼睛哭得像爛桃子。
她們穿著尋常布衣,凍得瑟瑟,頭上已經磕出烏青,臉上還有未褪的巴掌印。
我一身大紅綾羅襖裙,領口綴著一圈蓬松的兔毛,琉璃娃娃一般。
聽我爹這麼說,我微微紅了眼,低下頭去:
「她們偷了我的首飾。」
「那是她給我的!」
茉兒剛尖叫出聲,就被她母親一個耳光抽昏過去。
梨兒還算聰明,只伏跪在地上戰栗。
「家賊難防啊。」
「大小姐單純善良,怎麼會跟你一個丫頭過不去?」
「大小姐就是太軟弱了,才被這些賤婢拿捏。」
人人都相信我。
誰讓我顧嬋別的沒有,就是有錢呢。
官府明令,偷盜的家奴,可打可殺。
「那可是顧氏大小姐,頂有錢的肥羊,可要狠狠宰上一筆。」
人伢子大約是高興得昏頭了,搓著手自言自語,回過身卻發現我在旁邊安靜喝茶。
他尷尬地撓撓頭,我卻渾不在意,沖他微微一笑。
隨你們去算計好了,那錢不過從你們手中聽個響,最后還不是入我顧家的賬。
誰讓我們顧家做的是皇家的生意。
雪地里,我一身大紅斗篷坐在亭子里,看新管家發賣他們。
我悠悠吹開茶面熱氣,耳邊是茉兒和梨兒的哭聲咒罵聲。
一沓奴契,跟人伢子換了指甲蓋大小的金塊。
金塊打成一朵朵小小的桂花,串成我頭上那支金桂流蘇簪子,迎風而動,清脆悅耳。